【钟空】遇龙•上（二十七）
今日天气晴朗，万里无云。空已经停了所有的药，心情正好。
他正提着膳盒往书阁走去。
金色的发丝在空中荡出一个愉悦的弧度，雪白的猫儿从廊桥的围栏上跳下，跟在他的脚边。
“落雪？”空脚步一顿，而后弯腰把猫猫抱在了怀里。
“今天怎么没有出去玩？”
落雪自然是回答不了他的，敷衍地喵呜了一声，而后抬起前爪拨弄了一下他耳坠上的羽毛。
它的玩具上也有羽毛。
“喜欢这个啊？下次给你也买一个挂上好不好？”空逗着它。
落雪大概知道那并不是玩具，在拨弄了两下耳坠之后便不感兴趣地卧在他的臂弯里，长长的尾巴勾着他的手腕，半趴在他肩膀上朝后看着。
空担心它摔下去，手上也不再有动作。
到了书阁门前了，落雪才轻盈地从他的身上跳下来，伸了个懒腰，跟着他一起进去。
钟离倒没在工作，手上正拿了本书看着，忙过一阵之后，该交代下去的事务也都已经交代清楚，正等着反馈，因此这两日倒空闲了下来。
看见空和落雪进来，他放下手中的书，有些讶异。
“怎么今天是你过来。”
空把膳盒往上提了提，笑着说道：“想着给先生做些吃的，冬日快到了。”
他这么一说，钟离才恍然。
“已经到这个时候了。”
他看着正摆膳的空，他今日倒是没穿书童的那身装扮，穿了件浅淡的蓝色圆襟长袖上衣，长发扎了起来，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沉静。
钟离看着他，恍惚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。小小一只，模样狼狈。
“不知不觉，你已经来这半年了。”
钟离的语气有些怔然，这半年，少年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。他的眼神柔软下来。
“嗯，时间过的好快呀，感觉像是昨天才认识先生一样。”
空摆着碗筷，语气温软。
“不过以后还有很长时间，可以和先生一起。”
空自然地说道。
钟离准备拿筷子的手一顿，脸上的表情淡了些，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。
“很长时间……不打算回家了？”
“回家……感觉还要很久很久……”空被他这么一问叹了口气，“那天之后星轨就没有反应了……”
他每天晚上睡之前都会看一眼，星轨确实没有更多的反应。不过空也没有太过沮丧，毕竟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留在这个世界的准备。
他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，钟离却无意识地捏紧了筷子。
他看了一眼正捻着一块白色糕点吃着的空。有几块糕点的碎屑沾在了他的唇角，他那双金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糕点，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有些窘迫的状况。
钟离伸手，轻轻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糕点，而后低声说道：“今日得闲，可要一起出去游玩一番？上回说过带你去南边玩一玩，也没有玩成。”
“好啊！”一听到可以和钟离一起出去玩，空便开心的不行。
“这么喜欢出去玩，怎么平日不见你下山？”
空看着他，眼睛闪闪的，抿唇笑了。
“因为和先生一起出去，才喜欢。”
他眼里的情绪毫不掩饰，钟离和他对视了片刻，终究还是不着痕迹地偏过了头。
下午出去的时候自然是由钟离带着，依旧是被揽着，眼前一黑一亮，便到了千里之外。
无论再来多少次，空都还是会惊叹。
两人到的地方是一处城外，城门口挂着“淇水城”的牌匾。钟离曾经来过这，虽然并未久留，但总归更熟悉些，毕竟他也对南方不算熟悉。
“虽然我对这里不算熟悉，不过有两处二三景致值得一观。”
“能被先生记住的地方肯定很好看，那我们现在就去吧？”
“也好。”
……
……
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，天气有些冷，空出来的时候也被提醒着加上了外袍。
淇水城不如璃月城繁华，但却别有一番风味。
楼阁建筑，尽显精巧，当地人说话的语音也不太一样，听起来软软的。
吃的，玩的，风格皆与璃月不同。
空格外喜欢用海鲜和淀粉制成的小丸子，用调好的酱汁一淋，又鲜又香。
空吃的满足，心情开心，钟离也被他投喂了两颗丸子。
等空吃饱喝足之后，钟离又带着他去了一个景观。
那是临山的一处水池。
与璃月城建于环山之间不同，这处城池本身就包裹了半块蜿蜒的山脉。
如同银色绸带一般的银色瀑布从高天之中飞下，水汽在半空中蒸发成白雾，巨大的水流轰鸣声震的山谷处处回响。
空被眼前之景震住。
虽然云栖宫也是建立在湖泊之上，四周有瀑布飞湍而下，但久居其中其实体会不到震撼，只有真切地站在瀑布之前，亲眼看到它的水流，听到它的声音，才会为之心旌摇曳。
空久久没有回神，钟离则一言一语地给他介绍这处景观的由来。
“传说很久之前，此处无山也无水，千里荒地，民不聊生。一位悲天悯人的女神降临于此，她不忍心看到人们为了水源奔波劳累，于是身躯化作高山，血液化作淇水，从此山水无尽。”
钟离的声音缓而沉，让这个传说中的故事听来也多了两分肃穆。
“啊……”空听到他的介绍，笑了笑，“不过感觉那确实只是传说。”
“嗯？”钟离倒是有些惊讶，按照空的性子，他向来喜欢这种故事，还曾缠着问他璃月民众流传的关于他的传说是否真实。
空笑着，上半身懒散地倚靠在池边栏杆上，脚尖轻轻踮起，语气轻快。
“因为魔神都很强吧，如果想要水源不是很简单吗？”
“嗯，你既然也知道这些，怎么还对璃月流传的故事那么感兴趣？”
钟离看着湖水里游动的几尾颜色鲜艳的锦鲤，随口问了一句。
“……不一样的。”
空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，轻声说了一句。
水声很大，钟离没有听清，疑问地看了他一眼。
空却没有再解释，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说道：“刚刚在城里听说他们今天晚上放烟火，这次先生可得陪着我一起。”
钟离知道他在提祈雪节那回，不过确实他本身也有歉意，笑着说了一声好。
淇水城的烟火远不如璃月祈雪节那夜盛大，但是看着身旁专注看着烟火的人的侧脸，空却觉得，这次的烟火比那日好看许多。
……
等最后一响烟火的尾焰消失在夜幕里，时间已经有些晚了。
玩了一下午，空也有些疲累。
钟离看见他有些蔫嗒嗒的样子，揉了揉他金色的长发，而后半揽着他回了云栖山。
一到云栖山脚下，空就明显感觉到一阵冷风吹过。
他刚想说句什么，脸上却落下凉凉的触感。
……？
空摸了摸，指尖却摸到冰凉的水滴。
他一愣，惊喜地偏头看向钟离。
“先生，下雪了！”
钟离已经感觉到了，他伸出手，几片雪花落到他的掌心，过了一会儿也渐渐融化。
“是，今年的雪来的倒要比往年早些。”
钟离往年也见过下雪，心情还算平淡，他看着空有些单薄的披风，温和说道：“雪夜天凉，早些回去吧，若爱雪，明日再看便是。”
“好～”
云栖山夜里灯暗，下雪了地上湿滑，空走着不小心差点跌了一跤，钟离便牵着他的手腕带着他慢慢往上。
空的手腕露在外面又有些冷，于是不自觉地靠的近了些，钟离看他冷，直接脱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身上，不过仍牵着他。
路灯的光都是暖黄色的，只是能照亮的地方不多。
两人并肩走着，没有说话，只是这样，气氛依旧正好。
钟离的外衫上带着他浅淡的气味，裹着让人安心。
温度从手腕处传来，似乎一路顺着筋脉到达心脏。
空偶尔也会抬头偷看他。
钟离今日长发高高束起，白色的玉冠扎在他乌黑的发间，只露出一截玉簪。
空走在他后面，只看得到一点他的侧脸。
下着雪，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晚上格外明显。
暖暖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。
山路逐渐往上，隐约已经可以看见祈福神树的黑色叶影。
那边的灯火更亮些，地方也宽阔。
灯火太亮，神情就会暴露，地方宽阔，就没办法再紧紧靠在一起。
无数的不可见的雪花一片一片寂静地落下，触及地面时发出不可闻的轻响，一片雪花的声音太小了，但千万片雪花一同落下时，声音就被人间听到。
空一手攥紧了被披上的外衫边缘。
他轻轻挣开了牵着他的那只手。
钟离顿了一下。
“怎么了？”
他轻声问道。
他回头看空。
空正好抬头也看着他。
明明光线这么昏暗，钟离却觉得，他炙热的眸光还是那么明晰，对视一眼便会烫到人的心底。
“先生……”
空唤的很轻，他只是专注地盯着钟离的双眼，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袖摆。
胸腔里的心脏砰砰作响，起伏的脉搏声甚至可以幻听成将要喷发的岩浆。
“我……”
他话刚开口，却被钟离的掌心轻轻压上了发顶，挡住了他灼热的目光。
“……有什么事，不妨明日再说。”
他的语气毫无异样。空的视线被压低，没有看到他的表情。
“可是……”空还想再说些什么，却被一道人声打断。
“摩拉克斯？”
那边传来若陀的声音。
钟离向那边瞥了一眼，然后收回了手。
“若陀找我有事，就不陪着你回去了。”
不等空回应，他又说道：“山上灯暗，小心些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空的声音闷闷的，看着钟离的身影逐渐走远。
滚烫的心情逐渐冷却。
他看着脚尖前的一阶石阶，融化的雪水在旁边的立灯下泛着光，一旁的草丛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白。
空在原地站了很久，几片雪从肩颈落进去，凉的他微微抖了一下。
拉了拉外衫的领口，他沉默地自己回了云栖宫。
一路上，纷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脑海。
钟离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话？
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怀揣着对他的妄念？
钟离对他到底持着什么样的感情呢？仅仅是师者，长辈，还是“情不知所起”那样的爱恋？
空不知道。
回到房间之后，空把钟离的外衫晾干收好，而后洗漱完就准备睡觉。
睡之前他照惯例召出星轨，本来以为依旧会毫无变化，但现实却让他有些惊讶。
原本点亮的星路还留着，但其余部位的蓝紫色星辉一直在混沌地翻滚着，意味不明。
但长久以来的心意相通还是让空隐隐感到这是好的变化。
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。
第二日醒来的时候，空过了那阵迷迷糊糊的劲儿，想起昨夜的雪和未说完的那句话，揉了揉脸颊穿好衣服就去了书阁。
可平日里早已在书桌后的人却不见身影。
钟离不在。
想起昨天若陀找他，空猜测大约钟离昨夜没有回来。
心底积的那口气松了些，空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看书，但他半天也没看进去。
心里乱糟糟的，被积压的心绪在脑海里左右冲撞，搅得人十分不安生。
空叹了口气，放下书开始在书阁里四处走动开始整理简牍。
这两日积压的书卷很多，到了早膳的时间，空还没停下。
墨时提着早膳进门，看到正往书架上放书简的空，说道：“帝君还未回来，小公子先用着？”
“嗯好，辛苦墨时姐姐了。”
空放下抱着的竹简，走过去和墨时一起摆膳。
钟离没回来，膳食做的也比较简单，墨时很快弄好打算离开。
她正走出两步，却被空叫住。
“……墨时姐姐。”
“嗯？”墨时回头，少年低着头，有些神思不属地捏着筷子。墨时看不清他的神态。
“如果……有一件事，我很想去做，但是……结果可能和我想的并不一样，甚至……会有不好的结局，我……要下定决心做这件事…吗？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但是墨时还是听的很明白。
她有些恍然，心下有些猜测。
抿着唇思索了片刻，墨时缓缓开口说道：“虽然不知道小公子究竟在为何事苦恼，不过曾经我也有类似的疑问。我向帝君问询，他和我说，心之所向，竭尽全力，必有所得。所以……如果那是你的愿望的话，那就去做吧。”
“竭尽全力，必有所得……吗。”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。
“我知道了，谢谢姐姐。”
他朝墨时笑了笑。
墨时浅笑回应，而后出去了。
墨时的话填补了最后缺少的一分勇气，空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。
做好决定之后空反而平静下来，沉心看书练字。
午膳时，钟离还没回来。空想了想，和墨时说了一声，准备下山看看。昨夜下了雪，今天应当别有一番景致。
“那小公子可会回来用晚膳？”
“嗯，我黄昏时便会回来。”
“好。”
……
刚出云栖山，扑面而来的寒意和漫山的白雪让空的脚步一顿。
眼前习惯的绿意被漫山遍野的白替代，目视可及之处，大片的雪花从天上落下。
空撑起伞。
伞面素白，是钟离曾经送他的那把。
他有点想知道下雪时的璃月城会是什么样子，于是抬步往璃月城走去。
另一边。
钟离回来的时候，下面下着大雪。有法术加持，他的身上倒是未曾沾雪。
回云栖山之后，钟离第一时间就去了书阁，但他却没有看到意想中少年的身影。
唤来墨时询问，钟离才得知他已经出去了。
今日下了雪，他回来本来是打算带他出去看看的，如今也只好作罢。
“他可说过何时回来？”
“小公子说他黄昏时回来。”
……
空不在，钟离一个人待在书阁，处理事务的时候偶尔还会出神。
快黄昏的时候，钟离适时地停了笔。他不在的时候，钟离对时间总会更加敏感些。
看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空回来的时候，钟离打算去接一下他。
上山路上会途径祈福巨树，因此钟离直接去了那里等待。
他能看到外面漫山的白，大雪纷飞落下，有些嘈杂的环境声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。
钟离坐在树下，目光不经意看到了那边的小路口。
昨夜就是在那，空突然挣开了他的手，欲有所言。
只是被他打断了。
钟离也说不清为什么那时没有让空把话说完。他知道空想说什么，毕竟少年的情感坦率而赤诚，未曾有过任何隐瞒。
那么他自己呢。
钟离想起那日在书阁，空闲的时候随意翻开那本给空念过一些的诗集，看到那句话。
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
反应过来的时候，他已经不自觉地用笔划了标记。
那时他就知道，有什么东西改变了。
那么为什么他会打断空的那句话。
钟离坐在树下，视野里红色的祈福绸带依旧飘荡着。
他想起那天，阳光明媚，少年金发璀璨，那双金色的瞳紧张而期待地看着他，让人不忍心拒绝。
那是半年前的事了，如今再次回想，心境却已不同。
空不属于这里，从来都是。
钟离想起少年坐在他身旁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故乡。
他想起那截银白色的星路。明明只有寸长，却像一条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，时刻提醒着钟离，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，实则分隔两岸。
雪依旧在下着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
空还没有回来，心下有些担心。
他刚准备起身，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边山路的路口。
空今日玩了个痛快，发上还有好几片未融化的雪花，鞋子也有些湿了。
他慢慢地一边上山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向钟离表白自己的心意，到了昨晚的路口，一抬头却看见树下坐着的身影。
平静的心绪乍然被打破，空看着那个身影，呆在了原地。
“先生……”他不自觉轻唤出声。
看到那边的人因为他呆立许久而决定起身之后，空才反应过来，那并不是他的幻觉。
空有些紧张地攥了下衣服，然后把伞收了起来。
神树附近已经不再受雪的影响。
他呼出一口气，然后朝钟离走去。
“先生怎么来了…？”
“墨时说你大概这时候回来。”
他是来接他的。
空不自觉地勾起了唇。
“玩的可还开心？”
钟离温声问了一句，看到他金发上几片显眼的白，伸手拂去他发上的落雪。
“很开心。璃月城外积了很厚的雪，有小孩子在那里堆雪人。”
“我也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。”
空想起堆的那个小雪人，脸上带出了一点笑容。
不过他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展开说太多，只简单说了两句，就停了话头。
钟离没注意到他的沉默，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，说道：“快到晚膳的时间了，先回去？”
空没有应声，他低着头，看着手里拿着的那把伞。
钟离这才注意到他有些异样的状态，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，也没有说话。
“……先生知道，我昨天晚上，想和你说什么吗？”
有些僵持的气氛最后还是由空打破。
他的手紧紧握着伞柄，藏在发丝里的耳尖紧张到通红。明明设想过这样的场景，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却依旧让人难耐。
心跳的厉害，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涌，他紧张的嗓子有些干，但还是顺利地说出了这句话。
钟离没有回答。
他想开口说些什么，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。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决心，多说亦无益。
钟离的沉默还算在空的预料之内，至少比果断拒绝的状况要好很多。
空稍稍有了点微弱的信心。
于是他开口继续说道：“这把伞是先生很久以前送给我的，当时，看到这把伞，我就觉得，先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。”
他看着手中的伞，声音有些哑。这些话和他想好的不一样，可是自然而然地，他就说了出来。
“后来，我带着它，跟着星轨一路到了璃月。”
“和若陀重逢，和先生重逢。”
“那天，在这棵树下，问你的时候，我很紧张。但是又很期待。因为只和你见过廖廖一面，因为你很好。”
空吞咽了一下，有些懊恼。他说的话好像有些混乱颠倒。
“然后先生同意我在你的身边，我来到云栖山，从此……便有了归处。”
说到这里，空呼出一口气。而后他抬眼，看向钟离。
那双暗金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他难以读懂的情绪。
到了这个地步，空的语气反而轻松起来。
“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对先生的感情，不一样了。我曾见过深爱彼此的恋人，所以我也知道那种悸动究竟是什么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。
“先生，我…喜欢你。不是普通的朋友之间的喜欢，是……是钟意的那种喜欢。是钟情的那种喜欢。”
空看着钟离的眼睛。
钟离的眼中，在某一刻，空似乎和过去的他重叠了。那双眼睛里是紧张，是期待，但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爱意。
“先生……能明白吗？”
最后的这句话问的很轻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。
钟离没有再和他对视，垂下眼睛，没有回答。
长久的沉默让空激动的心情渐渐冷却，握着伞柄的指尖有些泛白。
“……先生？”
钟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，他重新看向空，眸子里的情绪却隐匿于无形。
“为什么想和我说这些？”
他轻声问道。
预料之外的问题让空有些猝不及防。他呆了一会儿，结结巴巴地说道：“因为……想和先生在一起……不是现在的这种，是，我想和先生更加亲近。想毫无顾忌地抱你，想和你撒娇，想……”
钟离的表情依旧是淡的，空说着渐渐没了声音。
他的眼眶有些红了。
钟离见不得他哭，微微转过脸。山外的雪依旧在下着，天彻底黑了下来，云栖山间的灯一盏盏明亮起来。
钟离看着近处一盏亮起的灯，最终还是开口说道：“昨天晚上，我确实猜到了你想说的。”
这一句话仿佛审判，空的心渐渐沉底。
“这世间的过往，我已经历了千年。”
钟离站了起来，背对着他。
“还未曾执政的时候，我曾经游历四方，见过很多人。也见过很多相爱的人。”
“有些恋人，到死都深爱彼此，他们的爱情很感人，但是这一类人，太少。”
“很多恋人，他们初时恩爱，而后却因为生活中的琐碎逐渐疲劳，爱意一天天消磨，最后湮灭。”
“还有很多，青梅竹马，以为恩爱，遇到新缘便琵琶别抱。”
“……璃月建立后，每年都有人向我祈祷美满姻缘，但最后真能应愿者却寥寥无几。”
“曾经，在魔神尚且未曾统御一地之时，有很多魔神与人相恋，但却大多下场凄凉。”
“凡人心性不艰，寿命短暂，纵有天缘，最后也两败俱伤。”
“这样的故事，我看的太多。”
钟离低沉的声音中包含了某种沉重的情感，阅经千年的风霜感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显露在空的面前。
空产生了一种，似乎抓不住他的错觉。
“我和他们不一样的。”空有些急忙地出口，“我会一直喜欢先生，会一直只喜欢先生，不会移情别恋，也不会离你而去。”
钟离微微侧过身体。
“大约在遇到更好的人以前，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来这个世界，时间尚且短暂，除了我与若陀，又可曾真切地认识其他人？”
空沉默下来。
“况且，你不属于此世，早晚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，不是么。”
钟离不曾问过关于他回家的细节，也不曾问过他是否能再回来。
作为权柄强大的魔神，在某些触及到世界规则的事情上，他是有所感悟的。
“可是……”空知道钟离说的是星轨，“可是那还很早……而且不一定真的能够成功。”
虽然他一直在留意星轨的状态，可是潜意识里，这次旅行已经出了太多意外，在他们的族群中，因旅行而再无音信的族人也有很多。
空自然也以为自己会和他们一样。
星轨更多的像是一道指引的微光，永远指引家的方向。
钟离得到他的答案，微微垂眸。
“我为岩之魔神，与岩同寿，纵使时间再漫长，也有到达的那一天。”
“如果有一天，你回家的路全部亮起，你还会留在这里吗？”
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刀，插进了人心里。
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。
从前是生存艰苦，没有余地思考，之后是从未想过。
他张开嘴，却久久不得回答。
最后只能仓惶地低头，咬紧了下唇。
空的沉默也是一种答案。
钟离轻轻叹了口气，转身面向他。
金发少年沉默地低着头，纵使看不见，钟离也能猜到他现在的眼睛必然泛着泪光。
如果是从前，钟离会轻轻拍他的发顶，然后温柔地哄他。
但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捅破，一切就再也不一样了。
最后，钟离只是低声嘱咐了一句。
“下雪风凉，早些回去吧。”
而后他停顿了一下，便转身离开。
眼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。
空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。
“先生！”
他的声音带了哭腔，似乎在恳求某个人的回头。
钟离脚步一顿。
他没有转身，只是停在那里。
叫住了他，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温热的泪划过他的脸颊，一滴一滴落了下去。
“先生。”
这一声已经是泣音。
钟离仍未回头。
空看不到的地方，他闭了一下眼睛，而后才重新睁开。
几句话在喉间转来转去，最终也没能说出口。
“早些回去。”
钟离重复了一遍，没等空的回应，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。
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下子决堤，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。
“你别走……”
这句请求没有说出口。
他哭着，却没有出声，神情脆弱。
不远外，纷纷扬扬的雪下的更大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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